《走街穿巷忆旧事》系列作品中的两幅

　　 【藏品的故事】

　　贺友直（1922—2016年）是新中国连环画创作的先驱之一，他擅长用传统线描技法描绘社会生活的变革，创作出熔思想性、艺术性、故事性于一炉的作品，《山乡巨变》《朝阳沟》《十五贯》《小二黑结婚》《李双双》等传世经典陪伴了几代人的成长，对我国连环画和线描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

　　贺友直自幼痴迷绘画。正值民族危亡时期，加之父母早逝，条件异常艰苦，他便临摹姑妈家床铺上的花鸟虫鱼和戏台枋上的历史人物练笔。16岁时，为了谋生，他只身一人从家乡宁波来到上海当小工，到了冬天，只能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过夜，有时还受到侵华日军的侮辱。尽管交不起学费、无法考取上海美专，贺友直学画的梦想却一直没有破灭。空闲时间，他就到霞飞路上的一间画廊外，隔着玻璃欣赏橱窗里的油画，回到住处便用印刷油墨当颜料，在马粪纸上“照猫画虎”练习技法。这些经历，让他很早便体验到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也为他后续的艺术创作积累了宝贵的生活素材和精神财富。其连环画《白光》便聚焦于这一时期，巧妙运用光影效果，将战争的残酷和国人的苦难表现得淋漓尽致，它不仅是对历史的再现，更是对和平的呼唤和对人性的深刻反思。

　　新中国成立后，贺友直凭借着连环画创作的成就，受聘到上海美术出版社工作，后来还被借调到中央美院当教授。尽管身在城市，他也依然扎根于沸腾生活的地气之中，深谙“看什么画什么不行，必须入乎其内”的道理。为了创作反映土地改革的《山乡巨变》，他带着笔墨纸张、被褥、脸盆、热水瓶等生活用品，到湖南农村“下生活”，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待便是一年多，不学到位，绝不动笔。没有这些功夫，也不会有那些惟妙惟肖、打动人心的连环画。

　　随着改革开放大潮的到来，上海作为面向世界的前沿地带，成为记录这一时代进程的绝佳窗口。如同当年深入农村一样，贺友直常常在老上海的街角凝神蹲伏，用连环画记录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大背景下这座城市的沧桑巨变和万千风情，每一丝描画在纸上的痕迹都如同浸透了汗水与炊烟，勾引起无数上海人的“乡愁”。

　　 “从生活中捕捉感觉，从传统中寻找艺术语言，在创作中发现自己”，这是贺友直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创作中总结出的“秘籍”。他的每幅作品都紧密联系着群众的生活实际，反映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充满对普通人的关怀和对生活的热爱。他用画笔记录下了时代的变迁，也记录下了人民的心声，这正是其连环画能够被数代国人所喜爱、成为时代史诗的原因所在。

　　 92岁高龄时，贺友直创作了《走街穿巷忆旧事》系列素描，共计54幅，以一图一文的形式呈现昔日上海街巷生活场景，画面有熙熙攘攘的城隍庙街巷，有香气飘飘的蛋糕烘焙店，有为顾客立档的裁衣店……市井风情和人间烟火气弥漫纸间。这些素描中，有一幅贺友直的自画像，画幅中心是一位戴黑框眼镜、身着西装、胸前挂着相机的老者，一手拿画本、一手持画笔行走在街头观察，四周环绕着其数幅旧作中的场景和人物，整幅画面以蒙太奇的手法，拉开一幕幕鲜活的世情画卷，穿越了时空，使其个人记忆升华为集体文化档案，在方寸之间构建起微观史学的叙事范式。

　　 2013年6月，为展示这位浙江籍画家的艺术成就，浙江美术馆举办了“谈情说爱——贺友直艺术展”。“谈情说爱”引自贺友直写的一篇文章，意在表达其一生对连环画的挚爱和对故土的眷恋之情。2014年4月，他将《走街穿巷忆旧事》系列原作、草图、文稿等文献资料捐赠给家乡，这批作品成为浙江美术馆当代连环画和素描艺术的重要典藏。2015年12月，浙江美术馆举办“走街穿巷忆旧事——贺友直艺术展”，并送到其老家宁波北仑贺友直艺术馆巡展，让他的生前心愿终得圆满。

　　贺友直一生共绘制连环画、小说插图以及少儿读物等百余部，作品上万张，成为颇具时代精神的艺术象征。在AI等数字技术重构视觉艺术的当下，重新审视贺友直的连环画，恰似打开一扇透视中国社会肌理的时光之窗——连环画册纸张终将被岁月风化，可先生留下的艺术温度却长久存在人心之上，在那些白描勾勒的市井烟火里，跃动着民族文化基因的密码，凝结着艺术家对土地、人民和时代的深沉礼赞。

　　 （作者：白力民，系浙江美术馆办公室执行副主任）